五 “人生，是一个脚印、一个脚印走出来的！”

寒来暑往，一转眼，我在二中度过了第三个年头。

初中毕业，我们不用转校，二中有高中部。只不过不能保持原来的班级建制，教务处又重新编班。

高一（14）班，是全年级最后一个班级的编号，班主任老师孟继琴，是我终生受益的老师。

——在学生心里，她是一位敬业崇教、诲人不倦的老师。从初二下学期，她就接任我们的班主任，同时她还教授几个班的化学课。她写着一手规范的板书，在课本上的例题讲完后，她总是从其他参考书里，再找三、四种不同类型的例题，为我们补充讲解。

为了讲清楚NaOH+NH₄NO₃==NaNO₃+NH₃↑+H₂O这道化学方程式，她领我们到坐落在郊区的合肥化肥厂。带我们参观化肥生产中化合反应的过程。末了，她还再三提示，施用铵态氮肥时，一定不能与碱性物质混合，否则会失效。她的这句话，直到现在，对我指导农业生产，依然受用着。

到了高中，她继续教我们化学。她总让我们学会怎样把握重点，突破一般。为各种类型的氧化还原反应方程式配平，是一个难点，大多数学生难以理解和熟练运用，她启发我们：“首先，是理解化合价；其次，掌握好化合价的升降。熟知了这两点，再去运用配平的技巧。”按照她的指点，许多过去难以解答的难题，我们便可以迎刃而解了。

——在学生心里，她是一位率性较真、要求严厉的老师。她来自淮北地区的偏远乡镇，衣着朴素无华，说话带有北方口音，做事干脆利索。每逢周一早读课，她会把我们在上一周的“恶劣”表现，一一数落出来。训话时，大眼怒视，语速飞快，说到生气处，音调猛然升高，吓得我们个个胆怯心颤，不敢直视。

最后，她总是说一句话：“人生，是一个脚印、一个脚印走出来的！”开始时，我没啥感觉；听多了，还觉得有点心烦；到后来，每听到这句话，便长舒一口气：训话总算可以结束了。

我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。在训话时她会突然喊到我的名字，将我从座位上叫起来挨训，犯错的同学总是暗自庆幸，而我呢，每每都代人受过。以至于，每逢周一上学时，我都会心有余悸。下课后，只要她遇到我，又会和蔼地说：“今天老师又说重了。”我顿时心里感到温暖，舒服。

——在学生心里，她是一位关爱学生、教之如子的老师。学生怕她，是因为她教育起来像严父；同学爱她，是因为她对待我们像慈母。在班上，方宗玉是我要好的朋友，那时他挺贪玩。一次期中考试，他没考好。讲评后，只见孟老师板着脸，严肃地对方宗玉说，我马上去你家家访。方宗玉吓得一声没吭，下课就往家跑。我和王继雄一起陪孟老师去了方家，我们平时见到的慈眉善目的方母，那天在家门口惴惴不安地等候我们，以为孩子在学校犯了什么大错。进门后，方宗玉赶紧沏茶，只见他一头汗水，哆哆嗦嗦，水杯泼泼撒撒，烫得他呲牙咧嘴。孟老师急忙上前接过茶杯，抚擦他手上的水，边吹边说：“这孩子，烫着了吧，以后倒水啊，不能太满。”看上去，她倒像是方宗玉的母亲。

站在一旁的方母，好像放松了不少。孟老师和方母亲热攀谈起来，好似一对姊妹在拉家常。见状，我和王继雄拽着方宗玉，到院子里去玩了。第二天，方宗玉看见我，跟我说，孟老师没告诉我妈妈我这次没考好…… 看得出来，他非常高兴。此后，我渐渐察觉出方宗玉有了改变，上课用心了，作业认真了。

——在学生心里，她是一位言传身教、亲力亲为的老师。又一个早春，高中师生全体出动，肩背行装，手拎网兜，来到了合肥蜀山农场。在这里，我们要用一个多月时间，参加农业生产劳动。那天，阴天密布，初春的田水，寒冷剌骨。孟老师未象往日那样领头跳进秧田，她站在田埂上，为我们抛下一把把秧苗。不知道是那位同学，喊了一声：“老师在田埂上干嘛，下来和我们一起干吧。”她二话没说，把裤腿一卷，跳下水田。她一边插秧，一边教大家如何才能把秧苗插齐整。直到把秧田插完了，同学们从秧田里上来时，发现孟老师步履踉跄，王速、王建梅、黄志华、吕莉几位女生慌忙上前，把她拽了上来。

事后，我们才知道，她患上严重的内风湿病，已有一年多了。

——在学生心里，她是一位聚合心灵、终身为师的老师。如今，孟老师已入花甲，前些天，我带她到省立医院检查身体。一路上，她情绪欣然：“前天，闫苏南从郑州回来了，他到家里来看我，还送了一大捧玫瑰。”“乐梅昨天也来家里了，她今年退休啦，在家与我叙叨了半天……今个一早呢，陈峰从上海打来了电话……。”听罢，我忽然想起，哦，今天是母亲节。

我们这拨学生离开二中快40年了。这些年来，我们走过了农村、工厂、军营、校园……有留在合肥创业的，有到外地开拓的，还有去国外闯荡的，无论走到哪里，我们始终都在联络着、交往着，若是与谁暂时断了音讯，总能联系上。孟老师的家就是一所“校园”。大家南来北往，来去匆匆，久不谋面，只要到孟老师家去一趟，就会知道同学们近况如何、去向哪里。如果说，每个人都是一个点，在时光和空间里，我们总能串连成一条线，而穿针引线的人，无疑就是我们的孟老师。

起初，是每个学生自己来看望老师，随后，带着妻子或老公来，再后来，领着儿女来。现在，还有带上儿子儿媳、女儿女婿来看望老师的……因为，这里是我们永远的“家园”。

来者，有春风得意的，也有一时沮丧的；去者，有受到赞许的，也有自找挨骂的。回家看望老师，好像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一条盟约。越是经历了风雨坎坷，越是想寻找自己的家园，这是使精神获得慰藉的家园，一种能抖落一身世事风尘、如见母亲的家园。

从自己的家园走出，又回归到自己的家园，回首看一眼自己走过的路，再去体味孟老师当年的那句话：“人生，是一个脚印、一个脚印走出来的！”方知，人生真谛所在；而今，我们也会对后辈，如是说。

学高为师，身正为范。一位老师，就是一块让后生踏身前行的基石；一所学校，就是一座使学生敬仰膜拜的丰碑。

一届届从校园里走出去的莘莘学子，如潮似涌；他们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位位满怀深情而又默默无闻的老师……每年，我都要回到母校，每次，我都会久久仰望校门：我的二中，我的老师。

2012年6月  写于合肥二中建校60周年之际

（全文完）